编辑|苏琦
作为欧洲疫情的中心，意大利的感染者总量高居世界第二位，因此这个南欧国家的疫情备受世界关注。
好消息是，该国将很快走出疫情最紧张阶段。意大利政府科学顾问、意大利卫生协会主席沃尔特·里恰尔迪（Walter Ricciardi） 近日在接受《财经》记者书面专访时说， “接下来，我们会进入疫情防控的第二阶段‘与病毒共存的阶段’，逐步放宽管控措施。”
同时接受采访的意大利前议员、“大希腊基金会”主席安东尼奥·福蒂（Nino Foti）说，“意大利民众确实对疫情十分关心，但远远没有到社会性恐慌的程度。”作为政治家，福蒂曾在意大利力量党内担任原总理贝卢斯科尼的副手。
两位权威人士介绍了意大利疫情发生和发展的过程，回答了“意大利为什么会成为欧洲疫情中心”“如何看到病毒来源”等中国民众关心的焦点问题。
里恰尔迪认为：“新的突变病毒的出现周期越来越短，这必须确保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定义通用且更严格的干预方案，并更有效地建立警报渠道。”
意大利为什么成为欧洲疫情中心？
《财经》：直到目前为止，意大利是欧洲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最多的国家。意大利的第一例新冠病毒肺炎是怎么发现的？
里恰尔迪：意大利的首个新冠肺炎病例可以追溯到两名中国游客。1月23日他们由中国到达米兰，随后在1月28日住院，在罗马市一家医院的传染病治疗中心接受隔离治疗。意大利政府的公共卫生保健系统及时地为这对中国夫妇提供了帮助。在经过长时间的重症监护下，这对中国夫妇痊愈，已经在3月19日出院。
鉴于中国疫情发展迅速，1月31日，意大利关闭了所有往返中国的航班。2月22日，伦巴第大区科多尼奥市（Codogno）一名38岁的意大利人被检测出新冠病毒呈阳性，并立即住院接受重症监护。他是第一例被确诊感染的意大利公民，现已治愈，并于3月23日出院。
《财经》：意大利的传染病报告系统是怎么设计的？第一例病例是否及时报告给了政府部门？
福蒂：2003年欧洲禽流感发生后，意大利政府在WHO的指导下制定了一项全国大流感应急预案。意大利民防部负责应急预案的贯彻落实，卫生部、各地方政府和外交部等部门协作实施。
新冠肺炎病毒在中国各地的迅速蔓延，充分表明了它并非简单的流感。国家警报系统及时报告第一例本土病例后，疫情的严重性很快得到了意大利当局的广泛认可。当天，也就是在2月22日至23日晚上，意大利部长召开紧急会议，随后发布第一份针对新冠肺炎病毒的法令。3月4日决定对伦巴第大区进行“封城” ，意大利其余地区则在3月11日开始封城。尽管部分国家，例如英国、法国、美国对此举提出异议，但是面对疫情的快速蔓延，我们有充分的理由采取严格的控制措施。
《财经》：尽管采取了相应的管控措施，为什么这种传染病还是在意大利全境蔓延开来？
里恰尔迪：意大利初期之所以很难控制疫情，并不是医护人员的错误，而是因为缺乏新冠肺炎的知识，导致医护人员很难辨别新冠病毒。在那两位中国游客在米兰被确诊之前，意大利没有一例新冠病毒感染者。因此，最初新冠肺炎病人常常被误认为是流感感染，这导致了新冠肺炎在意大利广泛传播。
从这种意义上，意大利面临的问题和中国最初的问题很相似，双方都遭遇了一种未知病毒。但是，意大利迅速做出反应，立即对新冠肺炎病例进行了深入排查，并即时与各国分享相关数据。与意大利的全面排查不同，其他欧盟国家是有选择性的进行测试，因此，意大利统计到的新冠病毒感染者的数量明显较多。
根据意大利国际政治研究所（ISPI）在3月27日发布的报告，“与欧洲其他国家相比，意大利在疫情曲线上已经领先：截至2月28日，意大利一些地区已经开始大规模对民众进行测试，从而发现许多受感染但无症状或轻度有症状的人。因此，这些病例比其他国家更早出现。从2月28日起，根据政府的建议，为了避免使实验室在传染病指数级增长的阶段承受过多的压力，地方政府开始减少这种大规模测试。”
福蒂：其他的事实也不容忽略。例如，贝加莫市市长Giorgio Gori先生在3月25日的一次采访中提到，2月19日在米兰举行的的欧洲冠军联赛是一枚“生物炸弹”。这是在发现第一例本土病人3天前，所以没有人知道当时该病毒已经开始在意大利传播。共有4万多名球迷现场观看了这场比赛，正是这场比赛使得新冠病毒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迅速传播。赛后，西班牙伊比利亚俱乐部中约有35%的员工被检测出新冠病毒阳性。
当然，这场比赛并不是唯一导致新冠病毒快速传播的因素。在伦巴第大区的一家医院里，一名当时还未确诊的新冠肺炎病人感染了其他人，包括医生和护士。这可能是伦巴第大区新冠肺炎集中爆发的原因。伦巴第大区是目前意大利疫情最严重的地区，占全国死亡人数的一半以上。
《财经》：伦巴第大区的病例增长很快，一度是全球新闻的焦点。主要原因是什么？
里恰尔迪：我们必须考虑到，米兰市是伦巴第大区的商业中心，常年以来吸引了很多中国企业家。在意大利的圣诞节假期和中国春节过后，大约有300万中国人在中国和意大利之间往返，其中大多数人来自武汉。这些可能都是伦巴第大区新冠肺炎集中爆发的原因。
“我们将很快走出疫情最紧张阶段”
《财经》：为什么意大利的新冠肺炎病人死亡率很高？
里恰尔迪：根据计算，意大利北部，中部和南部之间疫情蔓延有着显着差异。关于死亡率，我们应考虑不同地区的人口密度和人口结构。很多病例中，老年人是和亲属一起生活的，这些年老体衰的老人是首先被感染的。众所周知，新冠肺炎的有效治疗方法仍然未知。
《财经》：意大利的医疗物资是否短缺？病人的数量是否已尽超出了医院的承受力？
里恰尔迪：在疫情爆发初期，我们的医疗系统确实面临着极大的压力。尽管意大利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医疗系统之一，新冠病毒的快速传播仍然让病人数量超过了医院的承受能力。但是，就在我们接近疫情峰值的那一刻，随着意大利政府和国际社会对新资源的配置，让疫情得到了控制，使伦巴第大区能够缓慢的从窘迫情况中恢复过来。
《财经》：对于意大利来说，有哪些问题急需解决？
福蒂：我们必须稳定经济体系，减小不可避免的损伤，同时争取欧盟和国际社会的团结和支持。各国互相帮助，共渡难关，这才是真正的国际团结。
在供需关系严重失调时，中国向意大利提供重要的医疗物资和人员援助，例如口罩、防护服、快速诊断试剂盒、呼吸机、消毒剂等。这些医疗物资中的大多数都是在中国生产的，而许多西方国家面临医疗物资短缺。尽管如此，德国在疫情高峰时收治了数十名来自意大利的患者，以减轻意大利医疗系统的压力。阿尔巴尼亚援助了30名医生和护士，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国家约有40万阿尔巴尼亚人。俄罗斯政府则向意大利派出了九架运输机，援助了100多名专家以及医疗用品。捷克共和国也援助了数千套防护服。波兰也派出12名医生。古巴医疗队也于3月21日赶往意大利。
《财经》：意大利民众如何看待这次公共卫生危机？是否出现了社会性恐慌？
福蒂：意大利民众确实对疫情十分关心，但还远远没有到社会性恐慌的程度。为了减轻由于信息不足或错误信息造成的民众焦虑或恐慌，意大利政府及时、准确的发布流行病学调查结果，以科学证据为基础对公众进行卫生教育。意大利民众的行为十分理智，遵守当局所实施的防控措施，没有抢购，并坚持生产重要物资。意大利民众的表现给世界上的民主国家上了重要的一课。
《财经》：意大利的疫情是否已尽到达顶峰，可能什么时候结束？
里恰尔迪：我们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Health Institute）的最新研究表明，伦巴第在这几天正处于疫情的峰值阶段，并建议应在5月中旬减少管控措施。随着管控措施的推行，我们可能很快就会看到意大利走出了疫情最紧张的阶段。接下来，我们会进入疫情防控的第二阶段“与病毒共存的阶段”。我们在这个阶段中将逐步放宽管控措施。最后，我们将进入第三阶段，即“退出紧急状态并回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中，来让国家恢复”。
《财经》：即使本国疫情结束，意大利是否担心由于拉美和非洲的疫情再次传入而引发新一波？
里恰尔迪：我们会保持高度警惕，因为像世界其他地区一样，新冠肺炎在意大利再次暴发的风险将很高。部分拉丁美洲国家、非洲国家和欧洲国家的疫情高峰期相对于意大利“延迟”大约1个月。新冠病毒从这些国家蔓延而来的风险尤其值得注意。
“我们尚不清楚新冠肺炎病毒的确切来源”
《财经》：如何评价中国的防控措施和成效？
福蒂：中国政府的防控模式无疑给意大利和世界其他国家做出了表率作用。众所周知，中国很早就出台了针对甲类传染病的管理措施。在这次疫情中，中国大部分地区都采取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措施。必须说，与民主政治体制相比，中国政治体制在领导和有效控制方面更为有效。中国的政治体系唯一的缺点可能是中国在疫情初期试图自己解决问题，而使世界其他国家得到的信息略有延迟。
《财经》：对于病毒源头问题，国际社会有各种猜测。您怎么看病毒源头问题？
福蒂：从疫情开始时，人们就在网上猜测新冠病毒的起源。在武汉市疫情达到高峰时，网上流传的中国人在吃蝙蝠的视频片段使情况更加恶化。该病毒还被认为是来自武汉的华南海鲜市场的非法野生动植物交易。尽管蝙蝠在中国的最新研究中被认为是这种病毒的可能来源，但据我所知，蝙蝠汤在中国并不普遍。不过总而言之，一个有益的结果就是中国立法禁止了活体野生动物交易。
根据许多科学论文，感染动物的冠状病毒可以感染人，但这是非常罕见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不清楚新冠肺炎病毒的确切来源。同样，我们没有证据表明包括宠物在内的动物可以传播新冠肺炎病毒，也没有证据表明进口的动物或进口的动物产品具有在全球传播该病毒的风险。
《财经》：由于没有有效药物，现在人们寄希望于疫苗。那么疫苗可能什么时候能够问世？
里恰尔迪：在这方面，我并非专家。出于人道主义和重大经济利益考虑，现在世界上有八个国家正在日以继夜的研究新冠肺炎的治疗措施。根据科学界的说法，这种传染病的解决方案是双重的：在夏天到来之前用药物手段来治疗感染，并控制疫情传播；而预防性的方法就是疫苗，但至少需要12个到18个月来开发。
《财经》：作为一种新型病毒，新冠肺炎病毒会不会像SARS一样消失？假如长期存在，人类应该如何应对？
里恰尔迪：我个人认为，这种病毒可能会伴随人类一段时间。就像其他病毒一样，例如HIV和SARS。
人类会以疫苗接种和群体免疫应对新冠病毒，但真正的风险在于该病毒可能会基因突变。另外，由于人们对地球环境的破坏可能会导致新的病毒不断出现。另一方面，新的突变病毒的出现周期越来越短，这必须确保世界上所有国家都定义通用且更严格的干预方案，并更有效地建立警报渠道。
（感谢周琦、马浩宇、段锦为采访提纲帮助）